消失在那年夏天的蝉鸣

消失在那年夏天的蝉鸣

消失在那年夏天的蝉鸣.jpg 杜小晴一直搞不懂,为什么她白天捉到的那只蝉,晚上竟会变成了一个男孩。男孩抬起手放到唇边,做了个“嘘”的动作,她就乖乖地听了话。

还记得捉蝉时,蝉根本没有逃,就被自己捉进了竹编的小笼里。是精灵吗?杜小晴听说过田螺姑娘的故事,可回忆了半天,也没想起自己做过什么诸如放生之类的善事,会让一只蝉来找她。上下打量着奇装异服的男孩,见他没有被惊动,更没有马上变回蝉的意思,她便放大了胆子,一骨碌从床帐里跳了出来,蹦跶到地上,压低声音问:“你叫什么名字?家在哪里?”

“建邺。”男孩只回答了第二个问题,就望着墙壁不再开口。说这两个字的时候,他的眼闪闪发亮,杜小晴虽一头雾水,却突然发觉,好像有夜空的星星落进了他的眼眸中。

从这天之后,每天从暑假补习班放学回到家,杜小晴都会急匆匆地吃完饭然后跑回房间,把门关得严严实实。因为屋子里只剩下她自己时,蝉才会变成那个男孩。有一次杜小晴喊来妈妈,打开竹笼的小门,可无论怎么呼唤,蝉都安静地趴着不动。“蝉怎么会变成人呢,你是动画片看多了吧。”妈妈拍拍她的头下楼去了,留杜小晴一个人在原地撅着嘴,瞪着蝉生闷气。

所以当天晚上,男孩又出现时,她躺在床上赌气不理,望着天花板,心里数着一二三……数到十之前,他肯定会开口解释吧?但是没有。男孩看看墙壁,又扭头看向窗外,不说话。他穿的服饰很奇怪,高峨广袖,和杜小晴穿的小熊睡衣完全不一样。

“阿蝉,你不热吗?”躲在帐子里偷看男孩发呆的杜小晴终于忍不住,小声地问。她不知道男孩的名字,所以只能叫他阿蝉。

“没感觉。”坐在窗边托腮发呆的阿蝉思绪被打断,生硬地回答。

“好热啊,我睡不着。”剩下的八月,就算是晚上也闷热闷热的。杜小晴夸张地伸个懒腰,故意把拉好的蚊帐撑开一点,想要看他的反映。阿蝉想了想,竟然变戏法似的从腰间抽出一柄折扇,递给她。

折扇上画着的高高的城墙内,小桥流水,街肆繁华。杜小晴想,这莫非就是阿蝉的家,建邺吗?

“知了,知了。”

窗外阵阵蝉鸣此起彼伏,天幕中高挂着一轮孤月。阿蝉大概是看月亮看得出神了,完全没留意到杜小晴已经爬到了自己的面前。

“阿蝉到底在看什么呢?”不过才一句话,一阵风已经拂面吹起了阿蝉的发烧。阿蝉惊觉向后靠了靠,溪水般的眼中掠过一抹异色。 “……你今天没有看墙壁,而是看着月亮呢。”杜小晴也吓了一跳,生怕说错什么。她很郁闷,为什么他看来看去都不肯看看自己呢。 自从记事以来,父母就总是对她严厉要求,弹钢琴、练书法,甚至还要学太极剑,那不是老年人才玩的吗?围绕在身边的,永远都是冒着杀气的习题山。所以突然出现的这个神色倨傲的新鲜人,让她觉得很有趣。

“请问你挂在墙上的那把剑呢?”想了想,阿蝉迟疑地开口。

咦?原来他之前看得出神的,是爷爷送给她做生日礼物的那把铜剑啊。原来他还会鉴赏古董呢。阿蝉恳求似的文化,让杜小晴的心中一阵雀跃,想起爸爸今早说剑挂在卧室里容易伤到女儿,就收起来了。她慌忙答应去取。

阿蝉捧着偷偷拿回的剑,大喜,轻轻抚摩着,眼神亮了亮。

“谢谢你。”阿蝉的口气客气中带着温和,杜小晴心里无比开心。

每天,她都乐颠乐颠地为他跑腿,将剑从储物间拿出来,美滋滋地看着阿蝉舞剑,完了再偷偷送回去。在阿蝉歇停之余,她会对他滔滔不绝地说东说西,倾诉自己平时课堂里生活中积攒的见闻乐事。总是寡言少语的阿蝉也不嫌烦,每每都耐心地倾听,然后昏昏欲睡。仅仅是这样,杜小晴心里已经感到非常满足,幸福感满溢在眼角眉梢。

“对了,你见过雪景吗?”有一天,杜小晴站在池塘边的大石头上,对这身边坐着的阿蝉发问。池塘里的荷花呈现一片绚丽的景色,但阿蝉眼中的暖意却一点点散去。习惯了他的沉默,杜小晴自顾自继续兴奋地阐述:“等到12月的时候我们这个城市就会下雪,到处银装素裹,道路、房顶全是白色的,连呵出的气也是,你说美不美?”

“……美。”阿蝉憋出一个字。

“哈哈,真想和你一起看雪。”天真的杜小晴在石头上兴奋地跳了一下,极尽目力看着天边妄想。

“傻瓜,蝉活不过夏天。”

愣了一下,杜小晴反应过来后,惊愕地张大嘴巴,鼻子一酸。

“别哭,难看。”阿蝉一说,杜小晴乖乖忍住了眼泪,却愁眉苦脸起来。阿蝉想了想,开口唱起了歌。不知是哪里的民谣,旋律十分动听。唱完后他难得一见地微微一笑:“跟你一起看荷花我也挺开心的。”

那次之后,他们再没提过雪。

暑假快过去时,妈妈为杜小晴请了一位家庭教师补习历史,是为面色和善的大姐姐。可以悄悄带阿蝉出去玩的时间更少了。一次,老师为杜小晴讲解著名的历史事件,笑着说:“小晴你知道吗?咱们南京,在历史上可是六朝古都呢。以前的名字啊,叫做建邺。”

建邺!杜小晴放下课本,眼前出现扇面上古风浓郁的繁华都城,还有衣角翩迁、眉眼漂亮的小小少年——他是因为太想家,所以千百年来都舍不得离开,哪怕是做一只蝉?

到了晚间,阿蝉翩翩而至,杜小晴依旧在赶作业,他安静地坐在一边发呆,并不去打扰。他不知杜小晴在读的是西晋建都时的历史。 她偶尔从书间抬起头,问:“阿蝉的家,现在变成了什么样呢?”不知为什么,很想陪他一同回去看看。

“不知道,这里的街道我全都认不出了。”阿蝉的回答让杜小晴说不出话来。想起今天忘了帮他拿剑了,便起身去储藏室。可储藏室已经空空如也了,东西都被父母收拾起来了。这是怎么回事?杜小晴急得快哭了,心中充满愧疚。

“没关系,我空想使剑就行了。”阿蝉毫无责怪的意思,为了不让她难过,又逗她;“你学了这么久的剑,还是个菜鸟吧。”

“哼,等我初中毕业,就去报班,一定跟你比一场。那天老师还夸我是剑术的可造之材呢,说女孩子能练成这样,已经很不错啦。”她不服气地下着军令状。

“三年就够了?”阿蝉乌眉一挑,一副不屑的样子,好像他们真的还会有三年。

“那当然,到时你输了可不许哭啊。”杜小晴也难得跟他抬杠。

“爱哭的人是你才对吧。”

然而,诺言没能实现。在某个柳梢拂面的下午,第一缕凉风吹过南京城之后,阿蝉便不见了。

开学第一天,下课回家的杜小晴找遍了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,只有开着笼门的竹笼,却找不到那只看似呆呆笨笨的阿蝉。寡言的阿蝉,舞剑的阿蝉,温柔的阿蝉。

在一路近乎疯狂的奔跑寻找中,那个瘦高的身影一直晃在眼前,杜小晴几次都仿佛要扑到他的怀里,可最终却只是踉跄地扑倒在虚幻中。磕磕绊绊,她跑到楼下的客厅,不分青红皂白地对正整理大纸箱的妈妈吼道:“我不要搬家!你们把剑还我,把阿蝉还我!”

妈妈吃了一惊,走过来轻轻拉住杜小晴的手,关心地询问后说:“我没有动过你那只蝉啊,是自己跑掉了吧?”杜小晴红着眼睛,咬着嘴唇,她记得有人说过掉眼泪很难看,所以努力不哭。扭过头看窗外,枫叶已经红了。

秋天,杜小晴搬了新家,有很大的院子。那位老师依然每周会来,笑眯眯地为她讲解历史。她念起书来温婉动听,好像阿蝉唱的那首民谣一般。杜小晴的眼中始终晃动着竹编的笼子,以及阿蝉那对漆黑的眼眸。

“老师,你相信蝉会变成人吗?”杜小晴并不期待老师会说相信,老师大概跟妈妈一样,只当自己是动画片看多了,“可是,我真的很想他,夏天一过,他就消失了。”

习习的晚风中飘来枫叶的清香,老师愣了一下,温柔地笑着说:“下个夏天,他或许会会来呢。不要难过,老师给你讲故事。”

她所讲的,是古代西晋的一个故事。在西晋的都城建邺,曾有一位太子性情孤傲,自幼爱剑成痴,不善与人交往,后来做了亡国奴,去了气候恶劣的边疆,不到一年就病死了。他在临死钱都恨记挂自己的那柄剑,只可惜他被流放的时候,铜剑被没收,留在了建邺。

“我想他毕生的心愿, 就是能再回到家,再拿到他的宝剑吧。”

杜小晴一直都记得那段如梦如似的童年回忆。每到夏季,她听到蝉鸣阵阵,耳边都会回想起那位老师讲的故事,接着便想起,一直挂在自家墙壁上的那把古董铜剑。

她如今已考上大学,那是的三年之约又过了三年。虽然父亲已不再逼她学没什么大用的太极剑,但她始终都在抽空练习。

铜剑、折扇都还在,或许某个夏天,他真的能够会来找自己呢。又或许,那终究不过是一场蝉梦。

阿蝉,你已经逾期三年了呢。

“知了,知了,知了……”

原文作者:一路开花

Licensed under CC BY-NC-SA 4.0
最后更新于 Aug 29, 2016 20:35 UTC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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